【大二】看石作玉4
第四章 有种福,塞翁失马
疼,晕。东方纤云在一片混沌中咬着牙,渐渐有些清醒过来,庆幸自己没有一觉睡到阎王爷跟前。
虽然又疼又晕,但好歹疼的是脑袋不是脖子或者屁股,那也就还有救。
东方纤云偷偷将眼皮掀起一条缝。
入目一片鲜艳红色,却是床帐帐顶。
微微抿了抿唇,感到面上的伪装还在。再低下眼一看,那身道士的皮囊早就不知去哪了,此刻自己正穿着一身赤色锦袍,不知是谁给换的。
突地心中狂跳一下,自己那身行头没了,那盒子呢?
虽是如此,他却仍旧不敢发出什么响动,微微转头朝外看去。
床檐缀了一层薄纱,但好歹绸帘是别在床头的,让他能够还算清晰地看清楚外面的状况。
女子的闺房,四处都是大喜的红色。而那秦家小姐,似乎叫做秦湘湘,此刻正坐在房中的桌前,着了一身喜服缓缓梳头。
东方纤云微微皱眉。
在那关键时刻自己身上不知怎地爆发出一股灵力,把扑过来的那些人全部震了开去。看现在这状况,约莫是自己当真被选上了吧。
可原本就算被选上了,也是能够解释的。但自己这都进了人家的闺房,就有些……难以启齿了。
东方纤云正踌躇着怎么开口,就见房中所坐女子站起身,缓缓转过身来,伸手揭起脸上覆盖着的红纱。
东方纤云禁不住抽了口凉气。
面纱覆盖着的,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眼下的半张脸,布满了血肉模糊的烂疮。
喜宴在聚缘楼举行,热闹非凡。而秦家府邸坐落在城郊,偌大的一片院子里倒是静得很。
守卫前脚从池塘边走过,一道黑影随即从院角蹿出。
风带得池边野草晃了晃。不一会儿,又被新的力道带得摇动起来。
原是另一道黑影。
只是这后来人落在房柱后还未站稳,便不得不停下。
也算她停得准,一柄剑雪亮的锋刃正抵着她的喉咙,再前一分便要见血。
“你为何跟过来?”
印飞星持着剑的手加了几分力,微眯着眼问眼前镇定地不似常人的女子。
“想跟便跟上来了。”算天淡淡道,脚下挪移让开了剑刃。
印飞星厉声低喝道:“为什么要跟着东方纤云。”
“我早说过了,眼熟而已。”
算天撩了撩裙摆,看对方明显不信的样子也不在意,这许多时候,实话与谎话都无人信:“况且我也没有碍着你的事,你只需自己走便是。”
眼熟而已。
是了,他们何止该是眼熟。上一世逍遥门装点的红饰与溅上门扉的肮脏血液一般显眼。
印飞星僵着手指压下轻颤。
上一世那种状况下这二人都能成一对,这一世竟也还有这样的缘分。
莫非这边是所谓的天道?
印飞星不知心中情绪是愤是讽,最后仅是手腕一转收剑回鞘。
方才路上他不是没有试着把人甩掉,但这算天虽然不会武,轻功却是好得出奇。
只是纵如此,也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。
今夜月色很亮,他未敢从房顶潜入,而是在屋檐下躲藏着前进。
如水的月光将面前那身幽蓝的衣裙打上一层柔光,出奇清丽,却也太过惹眼。
突地两人面色同时一变。印飞星伸手一拽算天衣袖,向身后微掩着的房门一靠,圈着人藏身进去。
屋中角落放着好几捆干柴,地上也散落着些干枯枝叶。
两人旋身靠在门边。过些时候,屋外传来对话声。
“老爷好些日子没出关了,不会出什么事吧?”
另一人斥道:“别乱说话。”
前一个声音低了些:“我也只是好奇。小姐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成亲,今日也只是草草地拜了堂就入了洞房,也未免太急了些吧?”
算天以手肘捅了捅印飞星手臂,抬手朝上方指了指,示意屋顶上有人。印飞星微微点头。
“小姐是对这成亲的事急得很,前些年时分明忙着修炼对这事毫不上心的。”
一人叹了口气:“老爷不会真出了什么事,小姐要早些出嫁找个人撑着秦家吧?现在的修行界里,再大的家世也是摆着看的门面,没有个实力强劲的人守着,衰败是迟早的事。那个东方家不就是这样?”
“这话别乱说,否则咱俩的命也要搭进去。”
屋顶上微微一响,像是一只猫跑了过去。
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发近。
“这柴房的门怎么开着?”
伸手推开门,两个家丁走了进来。
柴房里四处散落着柴火,一个人也没有,只后窗开着,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。
“秦姑娘!你先听我解释,这当真只是个误会!我……”
眼见女子走得越发近,东方纤云吞咽了一下,慌张地要从床上起身。
一挪动,才觉出自己全身酸麻不已,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,只有脖子以上还能自由行动。
这是比武招亲还是逼婚啊。
走到近前,看得更清楚了些,那张脸显得越发可怖。
秦湘湘肤色凝白,小脸娇俏,不难看出一副美人胚子,只可惜此刻被毁了个彻底。
她勾唇笑道:“莫非公子是看到我这张脸,怕了?”
她一笑一开口,面上那些疤痕不时扭动,似要流出脓血,又或似有块烂肉要掉落下来。饶是东方纤云这不怎么在乎相貌之人,也不免有些心底发麻。
“不,我只是……”
秦湘湘伸手撩开了帘子,一只手抚摸东方纤云的脸,沿着面部的轮廓往下滑,脖子,胸口。
东方纤云倒抽了口气,越发想要挣动,偏偏除了小指颤动了一下以外没有半分作用。
女子凤目含光,白日里看来妩媚的一双眼在脸上那些伤痕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妖艳。她朝东方纤云的胸口贴了过来,开口时声音里陡然添了几分凄楚。
“我知道你也同那些人一般,看上的不过是我家的家产,娶我也只是为了富贵。现下看到我这张脸,后悔了吧?”
秦湘湘应该也是修仙之人,端看今日比武招亲时她那功夫便能知晓。
而此刻身前这具躯体上缭着某种气息,不知何门何派,却有种诡异的熟悉。
东方纤云有些不忍,只得放轻声音说:“秦姑娘,我当真不是贪图你家家产。我……你若不信,直接放我离开便好。今日招亲中另有两人更该是你的人选。”
秦湘湘起身直视他,双目盈盈,眉间半分愁半分怨:“可我们已经拜过堂了。”
东方纤云一惊,他没有分毫印象。
“你若是不信,可以明日去问问府中下人。”秦湘湘苦笑一声:“我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东方纤云抬头看她。
“父亲练功时出了岔子,打伤了我,自己更是因冲体气劲自爆而亡。秦家此时没有当家,这事我不敢声张,怕……怕秦家一朝倾覆。现下我只有找个足够强的人同我守着秦家,可是我现在这副模样……”
不……
“莫非公子也是嫌弃我这副样子?”
不对……
如果当真要找个可靠之人,又怎会以比武招亲的形式,那阵仗中来的人分明大多都是冲着秦家家产来的,自己这副江湖骗子的样子更是不可靠。何况那比武招亲到最后绣球都毁了,应当重新比过才是。
她只是想找个足够强的人而已,为什么……
绣球上那古怪的气劲……
脑子里蹿过什么,东方纤云脱口道:“你不是秦湘湘!”
女子声泪俱下的哭诉戛然而止:“公子何意?”
东方纤云冷声道:“你是魔修。”
房中一时无声,片刻后,女子大笑起来,不再是刻意为之的矜持笑容, 却同样或者更加地妩媚动人,勾魂夺魄,除去那张血淋淋的脸。
“你错了。”
她支起身子开口,一双含情凤眸霎时染得和唇色一般血红:“我是秦湘湘,只是选择了修魔。”
东方纤云道:“你既是秦湘湘,又为何要修魔?”
秦家在江湖中,好歹也算得上颇有名声。
秦湘湘笑道:“为何不可?修魔可比所谓的正道要快许多。秦家多少代没再出过一辈人才,再这么下去,迟早要毁了。”
东方纤云暗自运转灵力冲撞禁锢,口中继续猜测:“所以,你就为了修魔杀害至亲?”
秦湘湘一把掐住东方纤云的下巴,力道之大似乎能把骨头压碎,一张脸扭曲地更加厉害:“你懂什么,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家!只是修魔……修魔虽快不错,可却有代价。我的脸就是代价!”
“可我却找到了解决的办法……”
她又笑了,留长的指甲摩挲着,涂了口脂的朱唇贴在他耳边开合。
“双修。”
东方纤云瞪大双目,有汗自额上滑下,但还未到下颌便被玉葱般的指头挑着抹去。
秦湘湘朝他压过来。
眼底的红光,狰狞的面容,和这柔软的躯体毫不相称。
“停下!你已经入魔了!”东方纤云喝道。
“入魔?我当然入魔了。你真当我不愿停下?”秦湘湘伸手拨开他的衣领,银牙紧咬:“太晚了!从我选择开始修魔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无法停下了!”
所以放下出生高贵的矜持,为了维护自己这一张脸而不知廉耻,所以在这一切暴露的时候,选择手起刀落,坠向无法挽回的深渊。
“莫要再拖延时间,你道我当真对你没有办法么?”她以指尖抚摸着东方纤云的胸口,目光痴迷。不为旁的,全然是对力量的渴求。
魔修。
“你——”
已经入魔了的女子突然双目圆睁,双手一撑欲要起身后退。
但即便以她的速度,却也在未及退出几步远时被疾速袭来的气劲撞上胸腹,身躯狠狠朝后飞出,撞在屋中的桌上。
桌上摆的酒水茶盏和桌椅一同翻倒,瓷片飞溅,酒液染湿了红布。
东方纤云踉跄着从榻上翻下来,微微撑了一把床柱,勉力站住了。
秦湘湘侧身倒地,脸撞在地上被擦磨得更加可怖,似乎下一瞬间便会腐烂崩塌。
她半支起身子,不怒反笑:“被下了这等禁锢竟还能有挣脱之力,我果真没有看错。”
见她又要起身,东方纤云喝道:“莫要再动!否则……否则我便下手了!”
秦湘湘顿了一瞬,又兀自起身:“你不必如此,要动手便直接动手吧。你道我以这般模样苟延残喘当真毫不痛苦吗?”
“你若是直接替我做个了结,我说不得还要感谢你。”她凄然笑道,缓缓起身朝东方纤云走过来:“又或者,你助我双修,你亦只有益处。待我的伤恢复,你若是不嫌弃,我也能……”
秦湘湘几乎走到东方纤云身前。
“不要过来。”东方纤云急急喝道。
一双手已抓住他臂膀。
女子贴上来,嘻嘻笑道:“果真如我所想,你魂魄虚弱,那灵力时有时无,倒真能为我所用。”
东方纤云微微一僵。这魔修果然为了灵力而来,恐怕是比武时看到自己震开众人才会选中自己。
可也正如他所说,这灵力时有时无,恐怕不能保他出了此处。
只是他也未必只能依靠那不属于自身的东西。
现下他已冲破了禁制,虽然暂时还提不起气劲,却也未必毫无逃走的可能,只要将秦湘湘拖住。
“你……”东方纤云正要开口,突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又僵硬了起来,却又与方才那禁锢不同。
秦湘湘抱住他的肩膀,目中红光流转,笑道:“你道我们是如何拜堂的呢?”
坏了,中了这魔修的计了!
方才拖住时间的不是自己,而是秦湘湘。
她说这许多只是为了走过来触碰自己,随后便能控制自己的身体。
“现在便由不得你不双修了。”秦湘湘笑道,伸手到东方纤云耳后缓缓扯下那张面皮:“我原本还未注意到,此刻贴近了才察觉,道长似乎很英俊啊……”
“逍遥门大弟子,东方纤云。”她一字一顿道。
“我早便该猜到你是什么大人物。只是现下看来,似乎还屈就了。”
秦湘湘叹气:“只是可惜,原本还想在事后留你一命,现下却是不可能了。”
她伸手过来,抽开东方纤云腰上的结,将他往后推。
两瓣红唇朝他压过来。
房门处传来一声巨响。秦湘湘转头朝门口望去。
两扇门被砰地炸开,气流中一柄剑划破房中喜烛盈出的红光朝秦湘湘直袭而来。
秦湘湘带着人要躲,偏生那剑死死盯着她拐过来。
快得几乎要看不清,狠得像是已舔舐过血液,沾染过死气。
若是普通的修行之人定躲不过这一剑,偏生秦湘湘修过魔,更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人。
她撤手朝一侧急退过去,再抬眼看。
屋中一人白丝束于脑后,一手持着那柄剑,一手抓了东方纤云肩膀,站在他身前。
此刻回了头,面容平平无奇,一双赤瞳里却是冻结了的杀意。
“印飞星?”秦湘湘嗤笑道,身子微微一转,手里多了一柄薄刃,劈手朝他掷去。
方才用出那一击,印飞星胸前气息搅动翻腾,咬着唇脚下微微一晃,此刻觉察暗器,匆忙抬剑去接。却不料身后人手一抬,已替他接了去。
算天听了印飞星嘱咐,在屋外候到此刻才踏进屋中,一扫形势,突地朝印飞星一喝。
“小心——”
印飞星心中一跳,脚下一转。
方才那柄躲过去的薄刃“噗嗤”一声扎进他的腰腹。
持刃的人手臂一挥,印飞星急退,仍是被划出一道不小的伤口,血液溅。
算天飞快上前扶住他手臂。东方纤云握住刀刃横起手臂在身前,朝他们冲将过来。
印飞星一手摁住伤口,一手以剑挥开东方纤云一击,抬脚将人踹翻出去。
“师兄弟相残的戏码如何?”
秦湘湘在一旁冷笑道,缓缓朝他们走过来:“可我只比你们更痛苦!他现下是在无意识中向你出手,我父亲却是在神智清明之时对我挥刀相向!你们又如何懂得我的痛苦!”
印飞星冷笑一声瞪着她,一双赤瞳如血,其中狠戾愤恨,摁住伤口的五指却略微收紧,转瞬便被染得猩红。
秦湘湘袍袖一垂,手上又是一柄薄刃:“我便先杀了你们,待会儿再送他去与你们相会吧!”
印飞星双眸中有更炽烈的红光闪过,带得周身气势暴涨,腹间伤口又迸溅出血液来。
他挥臂便要上前,却被一只手抓住臂膀。
“莫要用那个。”算天摇头。
印飞星挥开她。
东方纤云已再度冲过来。
突地,房中几人皆是一震。
房门处有一人缓缓踏进屋中,并未刻意收敛步声,却竟到这时才被察觉。
这是何等的功力。
印飞星本要出手的招式一缓,转而接下东方纤云一击,余光瞥过去。
只见一袭长袍曳地,衣料看来朴实实则绝不便宜。却是比武时那灰青袍人,东方曜。
秦湘湘蓦地身子一软,摇摇欲坠:“东方公子……这人午时比武不成,此刻闯进小女房间。还请公子出手相助——”
东方曜神色微动,提步到她身侧。
秦湘湘抓住他手臂:“公子……请您……”
她还有半句话未说完,却也说不完了。
一柄剑,宽刃,暗钢,简单不像修行之人的器具,反倒该是工匠粗制滥造的作品。可偏偏是这么一柄剑,撕破华美的锦缎嫁衣,刺穿她的胸膛。
她狠狠地瞪着眼前人,眼里要崩出血来,喉咙里咕隆响几声,银牙咬碎却也再吐不出一个字。
东方曜,看似沉稳,却又哪里会真是温文公子。
他比他那弟弟要更狠,更无情又决绝。
抽剑,魔修的身躯砸在地上。
东方曜抬眼看愣在当场的印飞星二人,神色淡淡还带着疏离有度的微笑,似乎只是夜间散心时遇上了不熟的友人,要温文地打个招呼。
“这魔修作恶已久,我本便是为了此事而来。二位若是无事,便早些离开吧。”
他有意无意地朝印飞星瞥去一眼,随即不再理会他们,朝屋内走去。
印飞星暗自扣紧指掌,额间有汗滑下。
险些……险些便要丧命在此。
东方曜径直走到内室,剑刃挑起被褥,又逐个破开屋中柜门。
东方纤云此刻已无意识,印飞星与算天将他扶起负在肩上,跃出门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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